很多事情要做,难得有志愿者帮助,于是地震后的灾区、缺老师的学校、没有公路和电力的穷乡、乃至战时拥迫着伤兵的医院等等的急切需要,都给舒缓了。受助者从志愿者那里看到人性光辉的一面:人和人的关系原来是这般密切和美丽的!
组织志愿者去需要的地方,与国家出动军队救灾完全不同。前者不但出钱出力,最重要的是他有自由意志、乃至尊严去面对这份工作。这里,组织者与志愿者的良好关系最为基本。
一次,我们在内地的义教活动开始不久,有位朋友不舒服,要到邻近医院检查,后来发现可能是患了高山症,我们便决定派一位义教同行,送她回香港就医,其他人则继续投入紧张而有意义的工作。这位义教病愈后不久和我长谈,告诫我勿像一些“领导”般,只负责安排工作,连问候一句都没有便把人送回去,算 “完成任务”。她是虔诚的佛教徒,大力鞭挞我们有些人没有菩萨精神,根本不配去组织志愿者。
这件事没有被活动的领导层重视,便不了了之,但它在我的人生中一直提点我:一个志愿机构做事情时,除了眼中有“服务对象”外,究竟有没有“志愿者”呢?每次志愿者报名参加活动,常要向我们说明什么参加理由、个人特长、病历以至过去的服务经验,好让这些资料存盘备用,一如政府和公司见应征者一样。在机构眼中,志愿者是可供差遣的工具吗?如果参加志愿工作也像参加受薪工作一般,是让冷冰冰的机构差遣,那么那位病倒的志愿者便不应再费唇舌,和我谈菩萨精神了。
我们在社会上有很多人,正在做一些使自己愈来愈“异化”的工作。马克思批评在他的时代,人在四个方面异化为“非人”:第一、一个工人的工作成果并非由他享有,而是资本家享有,这是与自己劳动成果的异化;第二、工人的工作过程对工人没有内在意义,工人要求的是生产的终结:尽快下班休息和月底收到应得的工资,这是与劳动生产过程的异化;第三、工人本来的创造性本质,已因身处刻板机械的外控任务而消失,这是与人类之本质的异化;第四、工人与身边的人的社会关系失去应有的人味,大家只有一种机构协作或指令之施受关系,这是与别人的异化。马克思对工业资本主义的这些批评,仍可以作为我们今天的对照。
我们都有自己的办法来尽量保持精神健康,追求不异化的活生生的人的感觉,亦即是一种自主而有尊严的劳动。我认为很多志愿者就是这样出现的:在他的内心有种难以言说的呼声,要通过参加志愿工作才能好好舒发出来。
有一位义教是个很好的老师,但工作的繁重、以及不愿被掏空的困倦感,使她决定停下来休息。于是,见到我们组织去农村义教,她便主动报名,与其他义教一同设计课程,搜集数据,以及向师生示范教学。她忙呀忙,却毫无怨言。每次见到“服务对象”在课程中的进步,她感到安慰,但志愿者间那种非指令施受关系的民主互信及关怀的气氛,却更使她开心。
一种平等关怀尊重的机构文化要由谁来共同建立?高山症病愈后的那位义教或许要求过高,但马克思的话如果只 是针对无助受薪的工人而发,我们又该如何描述志愿者为志愿机构服务的状态呢?
在志愿机构里,我确实目睹了相当严重的非人性倾向,在那些越有钱、越官僚化和重视外在形象的大机构,它越加蔓延。这些机构向赞助人交代数据时,志愿者的独特个性、感受、生命的非异化都看不到,他们只是一堆数字,即如大企业的业绩报告而已。人如何在社会中做一个活生生的人呢?如何通过自己的劳动去立己立人呢?我相信,志愿者的事业与功利的受薪工作完全不同,它应开拓更大的空间,使彼此成为支持,闪耀减少异化的人性之光。
我们可以把自己当作工具,亦可以不。为仁由己!在此我愿意把上述的想法给正在蓬勃发展的内地志愿者机构的负责人及志愿者参考,指教! (李展华 香港教育学院教师,曾数次在香港组织“农村英教工作队”,帮助内地教师提高英语教学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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